瑞士糖

第一章 憶從前 

   「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初春的西湖，還帶著刺骨的寒意，孟毅身穿一件棕色大衣，寒風中的他，身形單薄頎長，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皮夾，眼神有些慌亂游移，似乎在找著神麼重要的東西，他走得極快，不時低頭去看手裡握著的皮夾，片刻，終於停下，打開手中的皮夾，卻驚見裡頭放著一張自己大學時代，唱越劇時候的照片，這突如其來的驚訝，讓孟毅很快聯想到一人，往事乘著西湖初春的風飛來，塵封於照片內的事物，恍如又歷歷在目。  

第二章 碧玉簪 

  劇院演藝廳裡的舞台上，燈光強烈而耀眼，一片白茫茫的新世界，照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孟毅身著越劇古典服裝，那是最艷麗奪目的紅色，在舞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著越劇，那聲音輕柔綿軟，直上雲霄，讓人彷彿置身桃花源，忘卻世俗煩惱，一曲千迴百轉的碧玉簪，叫人聞之欲醉，在一旁的盧生如癡如醉，目不轉睛的盯著孟毅，眼神有些癡迷，似乎眼睛裡只有孟毅那婀娜嫵媚的身姿，胸前鑰匙形狀的項鍊閃著點點白光，他拿起相機悄悄按下快門，一曲唱完，盧生趕忙上前，替孟毅理了鬢邊一縷垂落的髮絲，滿眼喜色的笑說：「唱的真好，這男主角的位置，除了你也沒別人了。」孟毅很習慣他這樣親密的舉動，然後揚起下巴有些驕傲地笑著說：「那當然，前陣子考了國外舞團的徵選，他們還誇我呢！」盧生有些寵溺的看著他，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說：「去換下衣服吧！帶你去個地方。」兩人並肩走了，全然把在角落練習的陳曦給忘了。 

第三章 好時光 

  兩人各換了一身輕便的服裝，來到校園的操場，跑道上，兩人並肩走著，初春的太陽，灑落一大片亮白的綢緞覆蓋在兩人身上，盧生從口袋掏出一顆紅色的糖果，遞給孟毅：「給!」孟毅堆了滿臉的笑容，伸手接過：「謝謝，難為你從初中就一直記得我愛吃這個。」說起從前，兩人都因回憶起過往趣事不禁哈哈大笑，盧生又說：「吃完了，我們再去個地方!」春光明媚，兩人的心情便如枝頭上輕啼的鳥，歡快而愉悅，連影子都是一體的，卻不知在何時，跑道上的影子從重疊的一體，漸漸分離成兩個單薄的身影。 

  初春的西湖，寒風冰涼襲人，孟毅與盧生，晃悠悠走到三潭印月，遠山連綿起伏，一池春水蕩漾不已，似戀人搖曳難以自持的心，兩人駐足各自看著眼前絕美之景，春風拂面，孟毅心中有些雀躍，臉上卻克制著不肯露出分毫，腳下不安分的蹭著，盧生看著孟毅忽然一笑，孟毅不解其意，開口問：「你笑甚麼？」盧生有些感嘆卻笑著回答：「真是好時光阿！」孟毅旋即明白，回憶起初中時候盧生教過他的好時光，半晌開口緩緩吐出：「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兩人相視而笑，孟毅又開口：「你初中時候喜歡的詩，我還記得。」盧生從口袋掏出一條精美的銀色項鍊，那是個鑰匙的形狀，兩人初中時，盧生送給孟毅的禮物，盧生將手上的項鍊攤開在孟毅面前：「你忘了。」孟毅伸手接過戴上後：「我們初中時候你送我的，我怎麼會忘。」盧生看他戴上，目光停留在他面上，緩緩讀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從前慢，我也沒忘。」 

第四章 從前慢 

  初中的孟毅和盧生是同桌，彼此自然也因此有了更多的互動，比如上課無聊了，就聊聊天；遇到不會的科目，就我問你、你問我相互學習，偶爾兩人都不會，考試時就偷偷作弊，你抄了我的、我抄了你的；又比如下課時間，兩人也時常到操場信步走著，到校園的各個角落，談過去、談現在、談未來，談青少年的困擾、青少年的煩惱、青少年的迷惘；午餐時間一起吃飯、午休時間一起睡覺，度過了這看似平淡無趣，卻藏著無限美好的初中歲月，有一種似是友情，卻又不同尋常的情意在兩人之間滋長、發酵，直到有一天，兩人才發覺這看似突如其來，令人措手不及的變化，其實早在日常生活中就已滲透彼此心間。 

  盧生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把自己喜歡的詩詞，抄寫在一本藍色的線圈筆記本裡，這天，趁著下課時間，盧生獨自一人在教室的座位上，抄寫著唐玄宗的好時光，孟毅從教室外瞥見盧生低著頭，全神貫注的拿著在紙上飛舞的筆，一筆一畫都用心至極，連外面的動靜都是無聲的，教室裡靜謐得幾乎能聽見筆在紙上跳舞的細微聲響，好奇心的驅使下，孟毅緩步走近盧生，他的腳步極輕極輕，好像腳下踩的是某種易碎物品，唯恐發出一點聲音，驚動了他，卻沒想到，孟毅的影子是牆頭上的藤蔓，早已無聲的爬上盧生的筆記本，盧生發覺背後有人，慌張得將筆記本闔上，回過頭去看那人是誰，卻見孟毅一臉好奇的問：「你在做什麼?」盧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尷尬的笑著說：「沒事，寫點東西...」孟毅哪裡肯讓他敷衍過去，拉過自己的椅子坐下，臉上盡是好奇的神色，隨即又開口：「寫甚麼?讓我看看!」一雙如貓般神秘又狡詐的眼睛，簡直讓盧生透明得無所遁形，盧生猶豫片刻，眼見若是不讓孟毅看，他定然不會放過自己，既然逃不掉，索性便翻開手上的筆記本，遞給孟毅，眼裡有些期待又緊張得想知曉他的反應，孟毅細細的讀了筆記本上整齊乾淨，線條如險峻高山巍峨的黑色字跡: 

「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需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唐玄宗的好時光，行雲流水般落在線條筆記本上，孟毅細細讀來，只覺得舌尖美好、詩意盎然，如萬般旖旎的楊貴妃與唐玄宗二人纏綿繾綣的情愛，活生生躍然紙上，連那白紙黑字都好似冒著粉色的氣泡，讓人不禁醉心其中，待得回神，孟毅才開口：「你一定很喜歡這首詩，才會把它寫在你這本貼身的筆記本裡，其他我是看不懂，但這最後兩句...」他面帶狡猾而意味深長的微笑，慢慢逼近盧生，盯著他的瞳孔，想從他眼中探詢出某種可能，這突如其來的迫近，讓盧生臉上一陣陣發燙，四目相交的瞬間，一種奇妙而難以言喻，並且從未有過的感受，湧上心頭，令盧生再也移不開目光。 

  「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難不成你有喜歡的人?你想和誰莫負好時光?」孟毅話才說完，盧生羞得不知該如何作答，一顆心幾乎要從嘴裡蹦出來，卻忽然靈機一動：「你啊!」這下反倒成了孟毅被他突兀的回答給嚇了一跳，笑意便凝在了唇邊，趕忙將身子往後縮了縮，尷尬的別過臉去，不再看他，盧生見他這模樣，不禁笑了出來，伸手抽回孟毅手中的筆記本，又開口：「你看了我的，公平起見，你也要拿出個甚麼東西來交換。」孟毅隨即揚起下巴，又是平時那一副自信滿滿有些倨傲的神色：「好啊!反正又不是只有你讀詩。」說著，便從抽屜抽出另一本紅色的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上面仙露明珠的字，寫的是木心的從前慢，盧生接過看了片刻，將兩人的筆記本一左一右並列放著，孟毅有些不解其意，盧生方開口「你看!我們倆喜歡的詩，寫的都是好時光，是不是很巧？」孟毅心底分明是贊同，卻又故作不以為意的回答:「巧嗎？我只抄了這首詩，卻沒說我喜歡。」盧生不解的問「為什麼？」孟毅卻是在一次露出狡猾的神色「請我吃糖我就告訴你。」盧生從口袋拿出一顆紅色的糖果，放到他手上，孟毅臉上露出得逞後的暢快「這首詩雖美，對於現在的我們卻太夢幻、太難得，我向來不喜歡不著邊際的東西，心裡不踏實，況且...我的從前也沒甚麼好回憶的。」 

第五章 誤會 

  孟毅懊惱的低下頭，大大吐了一口氣，又伸手去撥弄鬢邊凌亂的髮絲，他的臉頰因長時間的排練有些潮紅。「我可以休息一下嗎？」孟毅強壓下因長時間的排練所帶來身心的勞累與躁動的情緒開口問盧生，而盧生因著時間緊迫開口回答：「小公主今天是怎麼了？動作又不難，練好再休息吧？」盧生看出了孟毅的疲憊與急躁，本想著開開小玩笑緩和氣氛，卻沒想到，這句話在此刻的孟毅聽來，格外的刺耳，雖仍是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和，但越是掩飾心中的不快，越是顯得欲蓋彌彰。「那就再來一次吧，我不是公主沒那麼嬌貴。」孟毅正舉步要往舞台中間走，盧生卻硬聲聲打斷他的動作又開口：「算了算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先旁邊去！」盧生這突如其來的發言，無疑是讓孟毅心中的努火更旺盛了幾分，盧生往一旁的幾個女學生的其中一個喊：「那個誰…陳曦你來試一下這段。」陳曦面上戴著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孟毅眼神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便往旁邊移動，那被喊出名字的女生，脫隊而出，面上戴著喜色，走上舞台站定之後，做出了與孟毅相同的一套動作，陳曦的動作果真做到了盧生所說的，流暢而圓滑，只見他身段婀娜嫵媚，一雙明亮的眼眸，在動靜之間訴盡了千言萬語，靈蛇般的細腰、白皙而修長的手臂、纖纖玉指勾勒出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百花齊放春光無限的良辰美景，比起先前孟毅的急躁與稍嫌凌亂的舞步，陳曦從容優雅許多，這樣的表現無疑平撫了盧生先前躁動不安的心緒，連緊皺的眉間都放鬆不少，但這樣的表現看在孟毅眼裡，卻又是另一種憤恨不平的滋味了，眼中因妒恨而難以自持的閃過如野火燎原般的肅殺。陳曦輕而易舉的舞出這段先前孟毅無論如何都不達標準的段落後，盧生轉而看向一旁的孟毅：「你看？陳曦做得多好，我要的是一個優雅的少女，而不是一個像喝醉了的少婦。」晃若一道迅雷不及掩耳的閃電，夾雜著雷聲從天際直劈而下，孟毅只覺得心頭的灼熱如潮水般，一陣熱過一陣，臉頰脹得通紅，望著盧生與陳曦的眼光卻直如冬日刺骨的寒冰，讓人惶惑不安，孟毅終於按耐不住翻湧的怒氣，眉毛高高挑起，語氣帶著不屑與驕矜：「好啊，那你就讓陳曦代替我女主角的位子好了。」說完孟毅轉頭就走，他腳步極快，身影很快消失在舞台上，只留下盧生在後頭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著：「孟毅......」 

第六章 夢碎 

  兩天後，學校的演藝廳內，盧生召集了所有學生，一群人站在舞台上，盧生滿心焦急的開口問所有人：「已經兩天了，孟毅沒來排練，我也找不到他，你們有誰知道他去了哪裡？」一群人只是默不作聲，彼此交換著狐疑的眼神，只有陳曦開口回答：「你不知道嗎？學校老師打電話給孟毅，他推掉了這部戲，說是考上了國外的舞團，幾天後就走了。」盧生瞪大著眼睛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我沒有要換掉他阿！這位子非他不可阿！」盧生滿心的悔恨與擔憂交加，轉身往門外走去，只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眾人。 

第七章 如夢 

  孟毅很快便找到了遺失皮夾的主人，那人的確是盧生，而當盧生終於站在他面前，往事浮上心頭，二人多年不見，有些尷尬，卻又欣慰的笑了，孟毅伸手將皮夾還給了盧生，盧生正要接過，卻驚見孟毅手指上戴著一只精美的戒指，他有些震驚卻很快鎮定下來，伸手接過，在盧生的邀約下，兩人同遊了西湖，兩人久不見面，盧生耐不住心底的疑問：「這些年，你好嗎？」孟毅對於當年的事情，仍然有些疙瘩，抬頭又看見了盧生帶著從前兩人一起戴著的那條項鍊，心中頓時百感交集，有些羞愧的回答：「很好，在國外的舞團認識了我先生，這次回來是帶他回家見父母的，你呢？」盧生靜靜的聽著，面上波瀾不驚的微笑：「在劇團當導演，跟從前一樣，還教人唱越劇。」盧生回頭看了一眼孟毅，看見他胸前並沒有當年送給他的那條項鍊，用下巴指了指孟毅胸前，又開口問：「你以前最喜歡的項鍊呢？」孟毅低頭摸了摸空盪盪的胸前，從前那條他最喜愛的項鍊現在卻如回憶般，被收在某個角落，風拂過西湖水面泛起點點漣漪，片刻他有些感慨的回答：「從前喜歡的，現在不見得適合了，何況我都嫁人了，也不好再戴著了，這條項鍊…也應該回到屬於它的地方。」他伸手從大衣的口袋取出項鍊，將項鍊放在手中遞給盧生。隨即綻開笑顏，一如當年的那個青澀的自己，又開口：「不過幸好，現在又遇見你了。」盧生臉上有些欣慰又苦澀的笑著：「孟毅，謝謝你。」孟毅無限動容，此刻的溫暖，融化了多年誤會的冰冷，孟毅眼中有溫熱的淚光閃動，只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盧生又說：「別忘了…」孟毅一呆，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聽盧生又接著說：「莫倚傾國貌…嫁娶個有情郎…」孟毅臉上如枝頭正要盛開的花苞，帶點粉色又了然於心的笑了，他接著緩緩吐出：「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歲月在西湖的臉上，留下些許蒼老的痕跡，卻不曾讓它的美麗有過分毫黯淡，西斜的夕陽下，兩人邊走邊笑著，任由夕陽將身影，留在西湖的的地面上，搖晃而狹長。